“……月子就在你家坐了!”
婆婆那不容置疑的声音,像一根滚烫的钢针,从手机听筒里直直戳进我的耳膜。
嗡的一声。
我眼前那张刚刚敲定的项目排期表,瞬间模糊成了一团毫无意义的色块。
“什么?”
我下意识地反问,声音干得像砂纸。
身旁的项目经理正兴奋地等着我的最终确认,见我脸色不对,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。
我抬手示意他暂停,指尖冰凉。
“念念,我说,你妹妹赵悦生了!大胖小子,母子平安!我现在就带她出院,直接去你那儿,月子就在你家坐了!”
婆婆的语气,充满了施舍般的喜悦,仿佛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恩赐。
电话那头,隐约还有婴儿模糊的啼哭声,像某种宣告,宣告我的生活,从这一秒起,完了。
我叫沈念。
三分钟前,我还是这个百人项目团队里说一不二的总监,刚刚结束了一场持续了四十八小时的攻坚战,拿下了公司今年的重点项目。
而现在,我只是一个被“通知”要去伺候小姑子月子的嫂子。
“您这话,是什么意思?”我掐着手机,指节攥得发白。
“还能是啥意思?”婆婆的声音拔高了八度,带着一丝被质疑的不耐烦,“你妹妹婆家那条件,能跟你们比吗?她婆婆自己都一身的病,哪能伺候人?”
“再说了,你家那三室两厅就你跟赵辰两个人,空着也是空着!你又是当嫂子的,照顾她是应该的!”
应该的。
这三个字,像淬了毒的冰,凉得我心脏一阵猛缩。
我的房子,是我爸妈在我婚前全款买下的,房本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。
这是我的底气,我的退路,我的安全区。
不是谁都能踏进来作威作福的收容所。
“妈,”我深吸一口气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“您做这个决定,问过我,或者问过赵辰吗?”
“这还用问?!”婆婆的嗓门尖锐得像汽笛,“我是赵辰他妈!我儿子的家,我来住几天,还得跟你申请汇报?沈念,我告诉你,我们现在已经在出租车上了,一个小时就到!你赶紧把那间向阳的次卧收拾出来!”
“啪。”
电话被她单方面挂断。
我握着手机,站在原地,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上冲。
项目经理小心翼翼地探过头:“沈总,我们……”
“会议暂停。”
我丢下三个字,抓起外套就往外走,留下一整个会议室面面相觑的下属。
我需要冷静。
不,我需要一个解释。
我拨通了赵辰的电话,响了很久才被接起。
“喂,老婆,会开完了?顺利吗?”他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。
“赵辰,”我打断他,“你妈,要带着刚生完孩子的赵悦,来我们家坐月子。她们已经在路上了。这件事,你知道吗?”
电话那头,是长达十几秒的死寂。
然后,我听到了他那熟悉得让我厌烦的、带着讨好和为难的语气。
“念念,你……你先别生气,听我解释……”
“我妈她也是……也是心疼小悦,没跟我商量就……”
“你看,她们人都快到了,总不能让她们再回去吧?要不……就先住下?”
我笑了。
是一种气到极致,怒火烧干了所有情绪后,只剩下荒唐的冷笑。
“赵辰,在你心里,这个家,到底是谁的?”
“当然是我们的啊……”
“是吗?”我看着电梯门里倒映出的那张冰冷的脸,“我怎么觉得,这是你妈的殖民地,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,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。”
“而你,就是那个拱手让出城门的懦夫。”
说完,我挂断了电话,直接把他拖进了黑名单。
我不想再听他任何一个字的“和稀泥”。
开车回家的路上,晚高峰的车流堵得像一条凝固的血栓。
而我的心,比这车流更堵。
我以为我嫁给赵辰,是嫁给了爱情。
他脾气好,体贴,会做饭,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,让我在外面拼杀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。
我以为这是完美的互补。
现在我才明白,所谓的“脾气好”,在面对他原生家庭的无理入侵时,就成了没有原则的“软弱”。
所谓的“体贴”,也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二人世界。一旦和我婆婆的意志发生冲突,我的感受,就变得一文不值。
车子刚拐进小区,我就看到了。
一辆出租车停在我们的单元楼下。
婆婆正扶着脸色惨白、虚弱得像一张纸片的小姑子赵悦下车。
赵悦怀里,抱着一个被红色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。
出租车的后备箱敞开着,里面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包,红色的脸盆,印着喜字的热水瓶,甚至还有一个半人高的、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旧衣柜。
那架势,不像来住一个月,倒像是准备在这里扎根养老。
婆婆一眼就看到了我的车。
她把我堵在了车位前,脸上没有半点不请自来的愧疚,反而理直气壮地冲我喊:
“沈念!还愣在车里干什么?没看见你妹妹站都站不稳吗?快来搭把手啊!”
我熄了火,拔下车钥匙,推开车门。
冷冷地看着她。
“这里是我家,不是月子中心。你们不请自来,我没有义务伺候。”
婆婆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,她大概没想过,一向“识大体”的我,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。
“你……你这个没良心的!赵辰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!”她指着我的鼻子,唾沫星子横飞。
“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!我儿子的家,我还做不了主了?这月子,赵悦坐定了!”
她嘶吼着,中气十足,完全不像个需要人照顾的老人。
怀里的婴儿被这噪音吓到,“哇”的一声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。
赵悦抱着孩子,局促不安地看着我,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,却一句话都不敢说。
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,赵辰的车,像一辆姗姗来迟的救护车,终于出现在了视线里。
他连滚带爬地跑过来,脸上写满了焦头烂额。
“妈!小悦!你们怎么……怎么真来了……”
婆婆一见到他,眼泪“唰”地就下来了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告状。
“儿子啊!你可算回来了!你再不回来,妈就要被你这个好媳妇欺负死了!”
“她不让我们进门啊!她嫌弃我们,嫌弃你妹妹刚生的孩子啊!”
周围开始有邻居探头探脑地看过来,对着我们指指点点。
我看着眼前这出拙劣的闹剧,看着赵辰在婆婆的哭诉下节节败退,看着他越来越为难的脸色,心里最后一丝温度,也彻底凉了下去。
“念念,”赵辰终于转向我,声音里充满了恳求,“算我求你了,行吗?”
“邻居都看着呢,别让他们看笑话。”
“先让妈和妹妹上去,有什么事,我们关起门来慢慢说,好不好?”
我看着他。
看着这个我爱了七年的男人。
在邻居的“笑话”和他家人的“无理”之间,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我的感受,来维护他那可怜的、虚伪的“体面”。
慢慢说?
永远都不可能“说得好”。
这个口子一旦开了,我的家,就将永无宁日。
我没有再看他,面无表情地从包里拿出钥匙,走到单元门前。
“滴”的一声,门开了。
“都上来吧。”
我说。
声音冷得像冰,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。
婆婆的哭声,瞬间停了。
她冲我投来一个胜利者的、轻蔑的眼神,扶着赵悦,指挥着赵辰搬运行李,像一支得胜还朝的军队,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我的家。
一进门,婆婆连鞋都顾不上换,就跟巡视自己领地一样,在屋子里转悠起来。
客厅、厨房、阳台……
最后,她推开我家那间阳光最好、最宽敞的次卧,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“这间房不错,又大又亮堂,就让小悦住这儿了。”
那间房,是我的书房,也是我的精神角落。
里面有一整面墙的书架,一张我花了半个月工资买的按摩椅,还有我练瑜伽时用的垫子。
那里面的每一件东西,都刻着我的名字。
“儿子,快!把小悦的东西都搬这屋来!”婆婆开始发号施令。
赵辰看了我一眼,眼神躲闪,没敢说话,默默地当起了搬运工。
我什么也没说。
转身回了主卧,“砰”的一声,关上了门,将外面所有的嘈杂都隔绝开来。
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,直挺挺地倒在床上,用被子死死蒙住自己的头。
客厅里,是婆婆指挥的声音、赵辰挪动家具的声音、小姑子哄孩子的声音、婴儿尖锐的哭闹声……
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,像一把钝刀子,一遍又一遍地切割着我的神经。
这里,还是我的家吗?
不知道过了多久,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。
赵辰走了进来,在床边坐下,试探着拍了拍我的背。
“念念,别气了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疲惫。
“我知道,这件事是我妈不对,太突然了,没考虑你的感受。”
“我已经跟她说了,让她注意点,别影响你休息。”
我从被子里探出头,红着眼睛看着他。
“赵辰,你觉得,这只是‘注意点’就能解决的问题吗?”
“一个产妇,一个新生儿,住在这里整整一个月。吃喝拉撒,日夜啼哭,你让我怎么住?我白天还要不要上班了?”
赵辰叹了口气,伸手想来抱我,被我躲开了。
“我知道,我知道你的委屈。”他搓着手,一脸的无措,“可……可人已经来了,总不能现在就把她们赶出去吧?那也太难看了。”
“念念,你相信我,就一个月,等小悦出了月子,我保证,我马上就让她们回去。”
他信誓旦旦地保证。
可我,一个字都不信。
有了第一次,就会有无数次。
今天她能以“坐月子”为由住进来,明天就能以“带孩子”为名常住。
到时候,又是一场新的战争。
我不想再跟他争辩,因为毫无意义。
我从床上坐起来,平静地看着他,像在看一个陌生人。
“我累了。晚饭你们自己解决,我不想吃。”
赵辰张了张嘴,还想说什么,但看着我冰冷的眼神,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,默默地退了出去。
这一夜,我彻夜无眠。
隔壁房间,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闹钟,每隔一个小时,婴儿的哭声就会准时响起。
紧接着,就是小姑子手忙脚乱的安抚声,和婆婆中气十足的训斥声。
“尿了!你闻不见味儿啊?还不赶紧换尿布!”
“哎呀,你抱孩子的姿势不对!要把头托住!”
“是不是饿了?奶够不够啊?我明天去给你买鲫鱼炖汤!”
我戴着最强的降噪耳塞,依旧能清晰地听到那些声音,它们像一条条黏腻的虫子,钻过墙壁,爬进我的耳朵,搅得我不得安宁。
天刚蒙蒙亮,我就再也躺不住了。
我起了个大早,蹑手蹑脚地洗漱完毕,换好衣服,拎着包准备出门。
哪怕是去公司空坐一天,也比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“家”里要好。
刚走到客厅,就和刚从次卧出来的婆婆撞了个正着。
她穿着我的睡衣,正要去厨房,看到我,立刻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“沈念!这都周六了,你起这么早,穿得人模狗样的,又要去哪儿?”
她的语气,就像在审问一个不守妇道的儿媳。
我懒得理她,自顾自地换鞋。
“哦,对了,”她像是想起了什么,用命令的口吻说,“冰箱里没菜了,你去楼下超市买两只老母鸡,再买几条新鲜的鲫鱼回来。记住,要野生的!你妹妹要下奶,这些东西可不能省。”
我停下穿鞋的动作,抬起头,面无表情地看着她。
“我今天,要去公司加班。”
“加什么班!”婆婆的嗓门又大了起来,“天大的事有你妹妹坐月子重要吗?你这个当嫂子的,一点责任心都没有!公司是少了你一天就倒闭了,还是怎么着?”
我没再跟她废话。
直接打开门,走了出去。
身后,传来婆婆气急败坏的叫骂声。
“反了你了!沈念!你给我回来!”
我没有回头。
径直走进电梯,按下了负一楼。
我确实去了公司。
但不是为了加班。
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,打开电脑,开始写一份邮件。
是写给我们分管项目的副总裁的。
公司在邻市有一个新项目,因为前期调研不足,陷入了泥潭,急需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去救火。
那个项目,吃力不讨好,而且需要长期驻外,一去就是三个月,被同事们戏称为“流放地”,谁都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。
但在我看来,那简直是天堂。
邮件里,我主动请缨,言辞恳切,逻辑清晰,详细阐述了我对这个项目的理解和破局思路。
不到半小时,我就收到了副总裁的回复邮件。
只有两个字:
“批准。”
紧接着,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,语气里满是欣慰和赞赏。
“小沈啊,我就知道,关键时刻,还是你靠得住!你放心,这个项目要是能拿下,年底的晋升,我保你!”
事情,就这么定了下来。
周一出发,即刻启程。
搞定这一切,我心里那块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巨石,终于轰然落地。
我没有回家。
在公司附近找了一家五星级酒店,开了一间大床房。
我泡了一个长长的热水澡,点了最贵的客房服务,然后把自己扔进柔软的、干净的、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大床里。
晚上,我才从黑名单里放出赵辰,给他发了条微信。
字斟句酌,语气平静。
“公司临时委派,我去邻市出差,负责一个紧急项目。为期三个月,周一就走。”
“这几个月,家里,就辛苦你了。”
信息发出去不到三十秒,赵辰的电话就追了过来。
他的声音里,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和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。
“出差?怎么这么突然?还要三个月?”
“嗯。”我淡淡地应了一声,“项目很紧急,公司点名要我去。”
“可是……可是家里怎么办?”他的声音开始发颤,“我妈和我妹还在这儿呢!你走了,我一个人……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啊?”
听着他这毫无担当的话,我忽然就笑了。
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“赵辰,她们是你的妈妈,和你的妹妹。不是我的。”
“是你,点头同意让她们住进来的。那么,照顾她们的责任,理所应当,也该由你来承担。”
“当初你求我让她们住下的时候,不是说‘有事慢慢说’吗?”
“现在,你就可以,慢慢地,跟她们说了。”
“我言尽于此,你好自为之。”
说完,我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然后,把婆婆和赵辰所有的联系方式,电话、微信、短信,通通拉黑,设置了最高级别的拦截。
世界,终于清净了。
……
接下来的三个月,对我而言,恍若新生。
邻市的项目果然是个硬骨头,千头万绪,困难重重。
但也正因为如此,它彻底占据了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,让我无暇去想那个已经被鸠占鹊巢的“家”。
我带着团队,没日没夜地开会,跑市场,做调研,改方案。
每天累得像条狗,回到租住的公寓,倒头就能睡着,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。
这种纯粹的、为了事业而奋斗的感觉,让我重新找回了自己。
我不再是那个在家庭琐事里被消磨得面目全非的沈念。
我还是那个,能够掌控全局,解决一切难题的项目总监。
期间,赵辰通过公司的同事,辗转联系过我几次。
他的语气,从一开始的抱怨、指责,渐渐变成了后来的疲惫、哀求。
“念念,你什么时候回来啊?我快撑不住了。”
“妈天天在家挑我毛病,嫌我这儿做得不对,那儿做得不好。”
“小悦也是,孩子一哭她就跟着哭,我一句话都说不得。”
“家里的阿姨,被我妈骂走了三个,现在没人愿意来了,家务活都是我一个人干。”
“还有孩子的奶粉钱,尿布钱,家里的开销一下子大了一倍,我的工资根本不够……”
我听着,心里没有一丝波澜,甚至还有点想笑。
这些,不都是他自己选的吗?
孝顺儿子,二十四孝好哥哥,他想当,那就让他当个够。
我冷漠地回复他:“自己的妈,自己的妹妹,自己的外甥,多花点钱,多出点力,不是应该的吗?”
“你没钱了,可以管你妈要,她不是说你的家就是她的家吗?那你的账单,理应也是她的账单。”
再后来,他大概也知道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安慰和帮助,渐渐地,也就不再联系我了。
我乐得清静。
时间一晃,三个月的期限就到了。
项目大获成功,公司给我记了头功,发了一笔丰厚的奖金。
回去的那天,天气很好。
我开着车,行驶在回城的高速上,心情却无比复杂。
我想念我的那张大床,想念我的衣帽间,想念我书房里的那面书墙。
但一想到,那个空间里,还盘踞着另外两个女人和一个随时会哭闹的婴儿,我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和抗拒。
我不知道回去之后,该如何面对这一地鸡毛。
是继续冷战,还是摊牌离婚?
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,手机响了。
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。
我犹豫了一下,按下了接听键,开了免提。
电话那头,先是传来一阵压抑的、嘈杂的哭声。
紧接着,一个我熟悉又陌生的声音,带着哭腔,颤抖着,惊慌失措地响了起来。
是婆婆。
那个三个月前还意气风发,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婆婆。
此刻,她的声音里,没有了半分嚣张,只剩下濒临崩溃的恐惧。
“喂……是,是念念吗?”
我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“念念……妈错了……妈真的知道错了……”
“你快回来吧……家里出事了!”
“你妹妹……赵悦她……她抱着孩子,要从阳台上跳下去啊!”
我的心,猛地一沉。
握着方向盘的手,瞬间攥紧。
我没有慌乱,更没有立刻掉头回去的冲动。
脑子里反而闪过一丝冰冷的、近乎残忍的念头。
跳下去?
从我的房子里?
休想。
我平静地对着电话那头说:“地址发给我。”
电话那头的婆婆愣了一下,似乎没反应过来。
“地址?什么地址?就是家里啊!你快回来啊!”
“不是你家。”我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,“是你现在所在的精神病院的地址。”
“我看,疯了的人,是你。”
说完,我挂断了电话。
这种“狼来了”的把戏,我见得多了。
无非是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,逼我回去,逼我就范。
可惜,她打错了算盘。
我沈念,最不受的,就是威胁。
我甚至连车速都没有变,继续不紧不慢地朝着家的方向开去。
只是,我没打算直接回家。
车子下了高速,我直接开到了本市最大的一家律师事务所楼下。
我推开车门,抬头看了看那栋气派的写字楼。
阳光有些刺眼。
我想,是时候了。
是时候,为我的婚姻,也为我那被强行霸占了三个月的房子,请一位专业的“保洁员”了。
我走进律所,在前台报出了我早已在网上查好的、本市最擅长打离婚和房产纠纷官司的律师的名字。
“我找王律师,麻烦通报一下,我叫沈念。”
“我来,是想聊一聊,如何合法地、高效地,让我丈夫和他的一家,从我的房子里,净身出户。”
王律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,短发,戴着金丝眼镜,看起来精明又干练。
听完我的叙述,她没有立刻给我法律意见,反而问了我一个问题。
“沈小姐,在你看来,你的这段婚姻,还有挽回的必要吗?”
我摇了摇头。
“没有了。”
从赵辰选择妥协,让我一个人面对他母亲和妹妹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没有了。
“很好。”王律师点了点头,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,“既然目标明确,那事情就简单多了。”
“你的房子,是你父母婚前全款购买,登记在你个人名下,属于你的个人财产,这一点毫无争议。让他们搬走,是你的合法权利。”
“至于离婚,赵辰属于典型的妈宝男,在婚姻关系中存在明显的过错方,我们可以从这一点入手,在财产分割上为你争取最大的利益。”
接下来的一个小时,王律师帮我详细规划了每一步的行动方案。
从如何取证,到如何谈判,再到万一对方耍赖,如何申请法院强制执行。
条理清晰,逻辑缜密,让我原本烦躁不安的心,渐渐安定了下来。
从律所出来,我感觉自己像是穿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。
我先开车回了我父母家。
三个月没见,我妈一看见我,眼圈就红了,拉着我左看右看。
“瘦了,也憔悴了。”
我爸则在一旁,沉着脸问我:“家里的事,都解决了?”
我把我的决定,和盘托出。
我爸听完,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,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这就对了。我沈家的女儿,不能受这种委屈。”
我妈却有些担心:“闹到离婚这一步,是不是太过了?赵辰那孩子,本性不坏,就是耳朵根子软……”
“妈。”我打断她,“一匹拉着你不断往泥潭里陷的马,就算它再温顺,也该被舍弃。否则,你只会被它一起拖死。”
看着我坚定的眼神,我妈没再说什么,只是叹了口气。
那天晚上,我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房间里,睡了三个月以来最安稳的一觉。
第二天,我正式开始了我的“清扫计划”。
第一步,我没有自己出面,而是委托王律师,给赵辰发了一封律师函。
内容很简单:
一,限赵辰及其家人,在收到律师函的48小时内,搬离我名下的房产。
二,就这段时间对我造成的精神困扰和房屋占用,我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和经济赔偿的权利。
三,通知他,我已正式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。
律师函是通过最快的同城快递,直接寄到赵辰的工作单位的。
我能想象到,当着全单位同事的面,他签收下这封印着律所大红logo的信封时,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。
果然,不到一个小时,我的手机就炸了。
是赵辰。
他换了无数个陌生号码,疯狂地给我打电话。
我一个没接。
紧接着,是他的微信轰炸。
因为之前只拉黑了,没有删除,所以他还能给我发消息。
“念念!你什么意思?律师函?你要跟我离婚?”
“你疯了吗?就因为这点小事?我妈和我妹住几个月怎么了?”
“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,让我在单位里多没面子!”
“我求你了,你快把那个什么律师函撤销了,我们回家好好谈,行不行?”
“念念,你回我一句话啊!我们七年的感情,难道就这么不值钱吗?”
看着那些歇斯底里的文字,我只觉得可笑。
面子?
当我被他妈堵在楼下,被邻居指指点点的时候,我的面子在哪里?
七年的感情?
当他毫不犹豫地牺牲我,去成全他所谓的“孝顺”和“亲情”时,这七年的感情,又在哪里?
我没有回复。
只是冷静地,截下了他所有的聊天记录,打包发给了王律师。
王律师很快回复:“很好,这些都是对他不利的证据。他越是纠缠,越是证明他在婚姻中有过错。”
48小时的期限,很快就到了。
我估摸着,以我婆婆的性格,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。
果然,第三天早上,王律师给我打来电话。
“沈小姐,对方没有任何动静。看来,是准备耍赖到底了。”
“意料之中。”我说,“那我们进行第二步吧。”
“好的,我已经联系好了公证处的人员和开锁公司,随时可以出发。另外,我还帮你请了两名专业的安保人员,以防他们情绪激动,做出什么过激行为。”
王律师的专业和周到,让我无比心安。
“我们什么时候过去?”我问。
“就现在。”
半个小时后,我们在我的小区楼下汇合了。
王律师带着她的助理,两名穿着制服、身材高大的安保,还有开锁公司的师傅和公证处的工作人员。
一行人,浩浩荡荡,气场十足。
我们来到我家门口。
我拿出钥匙,插进锁孔,却发现,根本拧不动。
锁芯,被从里面反锁了。
我冷笑一声。
果然如此。
我后退一步,对开锁师傅点了点头。
师傅拿出专业的工具,不到两分钟,只听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那扇阻拦了我三个月的大门,应声而开。
几乎在门被推开的瞬间,婆婆的尖叫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。
“谁啊!谁敢撬我家的门!”
她从客厅里冲出来,身上还穿着那件我的睡衣,头发乱得像个鸡窝。
当她看清门口站着的一群人,尤其是看到我那张冰冷的脸时,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随即,她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,瞬间炸毛。
“沈念!你这个贱人!你还敢回来!你竟然还敢带人来撬门!”
她张牙舞爪地就想朝我扑过来。
不等她靠近,两名高大的安保人员已经上前一步,一左一右,像两堵墙一样,稳稳地将她拦在了安全距离之外。
“你们干什么!放开我!这是我家!你们这是私闯民宅!我要报警!”婆婆疯狂地挣扎着,嘶吼着。
王律师上前一步,将一份文件递到她面前,语气平淡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这位女士,请你看清楚。这套房子的所有权人,是我的当事人,沈念女士。房产证上写的是她的名字,这里,是她的家,不是你的。”
“我们今天来,是奉我当事人的委托,收回房产。公证处的人员会全程录像,记录屋内所有物品。开锁行为也完全合法合规。”
“至于你,现在赖在我当事人的房子里不走,已经涉嫌非法侵占他人财产。如果你再继续胡搅蛮缠,妨碍我们执行,那我们才会真的报警,到时候,被警察带走的人,就是你了。”
王律师的一番话,逻辑清晰,有理有据,瞬间就镇住了场面。
婆婆被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,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。
就在这时,次卧的门开了。
小姑子赵悦抱着孩子走了出来。
三个月不见,她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,眼窝深陷,头发枯黄,看到眼前的阵仗,吓得往后缩了缩。
而她怀里的孩子,脸上似乎起了一些红疹,正在烦躁地哭闹着。
我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们一眼,便收回了目光。
我越过她们,开始巡视我的家。
只看了一眼,我的拳头就瞬间攥紧了。
这哪里还是我那个干净、整洁、充满格调的家?
客厅的地上,到处是乱扔的玩具和用过的尿不湿。
我那张米白色的布艺沙发上,染着大片的、黄色的、可疑的污渍。
空气中,弥漫着一股奶味、汗味、和屎尿味混合在一起的、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。
餐厅的桌上,堆满了吃剩的碗筷,上面甚至已经飞着几只苍蝇。
我走到我的书房门口。
也就是她们住了三个月的“月子房”。
门一推开,一股更浓烈的、难以言喻的恶臭扑面而来。
我那张舒适的按摩椅,被当成了晾衣架,挂满了婴儿的口水巾和尿布。
我那面引以为傲的书墙上,被孩子用蜡笔画得乱七八糟。
而我最喜欢的、铺在地上的一块羊毛地毯,此刻已经被尿渍和奶渍污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。
我的血,一瞬间就凉了。
这里不是家。
是猪圈。
是垃圾场。
是我精心构筑的美好世界,被一群野蛮人肆意践踏后,留下的废墟。
“怎么样?沈小姐?”王律师走到我身边,低声问,“需要清点的物品,多么?”
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翻涌的恶心和怒火。
“不用清点了。”
我的声音,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刀。
“王律师,麻烦你告诉他们。”
“属于他们的东西,限他们一个小时之内,全部搬走。一件不留。”
“一个小时之后,还留在这里的,不管是人,还是东西……”
我顿了顿,一字一句地说。
“我都会当成垃圾,全部扔出去。”
我的话,像一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婆婆和小姑子的心上。
小姑子“哇”地一声就哭了出来。
“嫂子……我求求你,我们现在能去哪儿啊……”
婆婆也终于反应了过来,开始坐在地上,拍着大腿撒泼。
“没天理了啊!逼死人了啊!儿媳妇把婆婆和小姑子往死里逼啊!”
“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!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,娶了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回来啊!”
对于她们的哭闹,我充耳不闻。
我转身对两名安保人员说:“麻烦你们,把她们‘请’到门外去。不要让她们影响我们清理‘垃圾’。”
安保人员得了指令,立刻上前,一左一右,半架半拖地,就把哭天抢地的婆婆拖出了门外。
小姑子抱着孩子,吓得脸色惨白,也只能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。
世界,总算清净了。
我指挥着公证人员,开始录像取证。
然后,我戴上早就准备好的一次性手套和口罩,从储物间里拿出了最大的垃圾袋。
我从那间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次卧开始。
挂在按摩椅上的尿布,扔掉。
床上那套散发着酸臭味的被褥,扔掉。
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旧衣柜,以及里面塞满的、属于她们的衣物,全部打包,扔掉。
地上的脏地毯,卷起来,扔掉。
书架上所有被画花了的书,全部,扔掉。
我清理得异常冷静,甚至可以说是冷酷。
每一件被污染的东西,都像是在提醒我这三个月来的荒唐和愚蠢。
我必须把它们全部清除,才能让我的人生,重新开始。
就在我清理得差不多的时候,赵辰,终于来了。
他大概是接到了他妈的求救电话,一路闯进来,眼眶通红,额头上全是汗。
“念念!”
他冲进来,看到屋子里一片狼藉的景象,还有我那副正在处理“生化垃圾”的模样,整个人都傻了。
“你……你在干什么?”
我没理他,把最后一包垃圾封好口,拖到门口。
然后,我摘下手套,走到他面前,抬起头,平静地看着他。
“赵辰,我们离婚吧。”
他浑身一震,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,嘴唇哆嗦着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。
“为……为什么……就因为……就因为这点小事?”
“小事?”我笑了,“你的家人,未经我的允许,强行住进我的房子,把它变成一个猪圈。你,作为我的丈夫,不仅不维护我,反而助纣为虐,逼我妥协。在你看来,这只是小事?”
“我……”他语塞了,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,“念念,我知道错了,我真的知道错了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,好不好?”
“我马上!马上就让我妈和小悦搬走!我保证,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!”
他伸出手,想来拉我。
我后退一步,躲开了。
“晚了,赵辰。”
“有些信任,就像镜子,碎了,就再也拼不回去了。”
“在你选择让你妈住进来的那一刻,你,就已经亲手,把我们的婚姻,砸碎了。”
我从包里,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,和一支笔,递到他面前。
“签了吧。”
“财产方面,我不会亏待你。我们婚后共同财产,那辆车,还有我们俩的存款,都可以给你。我只要这套房子。”
“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,这是我能给你的,最后的体面。”
赵辰看着那份离婚协议书,眼泪,终于掉了下来。
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,哭得像个孩子。
“念念……不要……我不要离婚……”
他哭着,哀求着,甚至“扑通”一声,就要给我跪下。
而我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心里,没有一丝动容。
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。
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?
门外,婆婆的哭嚎声还在继续。
她大概是看到了赵辰的到来,哭得更加卖力,更加声嘶力ABC。
“儿子啊!你快看看啊!这个女人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啊!”
“我们现在无家可归了啊!”
赵辰听到他母亲的声音,脸上闪过一丝挣扎。
我知道,他又开始动摇了。
他骨子里的那种懦弱,那种愚孝,又开始作祟了。
我冷冷地开口,给了他最后一击。
“赵辰,我给你两个选择。”
“第一,现在,立刻,马上,签了这份协议。我们好聚好散。你带着你的钱,去给你妈,给你妹妹,找个新住处,继续当你的好儿子,好哥哥。”
“第二,你不签。那我们就法庭上见。到时候,你不仅一分钱都拿不到,你和你家人的这些丑事,也会被公之于众。我会申请法院,强制你们搬离。到时候,你们只会更难堪。”
“你自己,选吧。”
我的话,像两把尖刀,彻底斩断了他所有的退路和幻想。
他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绝望。
又回头,看了看门外还在撒泼打滚的母亲。
最终,他颤抖着手,接过了那份协议,和那支笔。
他的眼泪,一滴一滴,砸在“赵辰”两个字的签名处,晕开了一片模糊的墨迹。
签完字,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,瘫坐在地上。
我收回协议书,看都没再看他一眼。
我走到门口,对着外面那对还在哭天抢地的母女,平静地宣布:
“房子,现在已经清理干净了。”
“你们的‘垃圾’,我也都打包好了,就堆在门口。”
“从现在起,请你们,立刻,从我的世界里,消失。”
说完,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“砰”的一声,关上了门。
我靠在门上,长长地,长长地,吐出了一口浊气。
那口浊气里,有委屈,有愤怒,有失望。
但更多的,是如释重负的轻松。
世界,终于,彻底地,清净了。
后来,我请了专业的家政公司,对整个房子进行了长达一周的深度清洁和消毒。
我扔掉了那张被污染的沙发,换上了一套全新的、更昂贵的。
我重新粉刷了书房的墙壁,换上了新的地毯。
我把家里所有的东西,都换成了我喜欢的样子。
这个房子,终于,又变回了我一个人的,干净、整洁、自由的王国。
我和赵辰的离婚手续,办得很快。
因为有协议在,几乎没遇到任何阻碍。
拿到离婚证的那天,他在民政局门口,想跟我说些什么。
我没给他机会。
转身,就走了。
听说,他用分到的钱,在郊区租了一套小房子,把他妈和他妹妹安顿了下来。
没有了我的收入支持,没有了我请的保姆,他一个人,既要上班,又要照顾一老一小一病,生活过得一地鸡毛。
听说,婆婆因为受了刺激,身体一直不好,三天两头往医院跑。
听说,小姑子赵悦的产后抑郁,一直没好,时常在家歇斯底里地发脾气。
听说,赵悦的丈夫,从头到尾,都没有出现过。
那些曾经被他们强加在我身上的苦难,如今,都以加倍的方式,还给了他们自己。
而我,在恢复单身之后,生活却越过越好。
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。
因为之前那个项目的成功,我顺利地升了职,加了薪。
我开始健身,旅行,学习插花和烘焙。
我认识了更多有趣的人,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。
有一天,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张自己在瑞士雪山顶上拍的照片。
照片里,我穿着鲜艳的滑雪服,笑得灿烂又自由。
没过多久,我收到了一个好友申请。
是赵辰。
他的头像是灰色的,看起来很久没有更新过了。
我点了拒绝。
然后,把他最后的一点联系方式,也彻底删除。
有些人,有些事,过去了,就该永远地过去。
窗外,阳光正好。
我泡了一杯咖啡,走到我那间干净又明亮的书房,选了一本喜欢的书,窝进那张崭新的、舒适的按摩椅里。
岁月静好,现世安稳。
真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