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64年,洛杉矶。于凤至手里捏着一封来自台湾的信。
是张学良的笔迹。
信里的话很客气,但目的只有一个:离婚。理由是,他成了基督徒,而教义不允许有两个妻子。他必须给陪伴自己几十年的赵一荻一个名分。
这封信,宣告了一场持续了近四十年的博弈,进入了终局。
于凤至是原配,是明媒正娶的帅府夫人。而赵一荻,或者说赵四小姐,一开始的身份,只是个“秘书”。
一切始于1927年天津的一场舞会。
15岁的赵四,对“少帅”张学良一见倾心。这种倾心,带着少女的不管不顾,也带着一种惊人的决断力。
两年后,她不顾官宦世家的脸面,不顾父亲登报脱离父女关系的怒火,直接私奔到了沈阳。
她押上了一切。名声、家族、未来。
赌注,就是张学良。
但当时的牌桌上,她并没有多少筹码。
张学良家里,有于凤至。这位正妻的处理方式,滴水不漏。她没有一哭二闹,而是将赵四安置在帅府外,给了个“秘书”的头衔,甚至还送去衣料。
这是正妻的气度,也是一种权力宣示:我容得下你,因为你的存在,威胁不到我。
赵四生下儿子,于凤至甚至提出可以代为抚养。
这盘棋,于凤至开局占尽优势。一个守着帅府,一个守着男人。看似平衡,实则尊卑立判。
真正的变局,来自1936年的“兵谏”。
张学良从拥兵一方的少帅,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。
整个棋盘被掀翻了。
所有人的命运,都被重新洗牌。
最先陪着张学良幽禁的,是于凤至。但命运给了她一个残酷的考验:乳腺癌,必须去美国治疗。
她不想走,但张学良劝她,去美国,可以为营救他奔走。
这是一个看似合理的安排,却让牌局出现了第一个,也是最致命的缺口。
于凤至去了美国。
赵一荻从香港被接了回来。
从这一刻起,两个女人的战场被分割。一个在外面,一个在里面。她们用完全不同的方式,进行着对同一个男人的争夺。
于凤至的战场,在美国。
她一边治病,一边疯狂地杀入华尔街。她炒股、投资、做生意,用东北第一夫人的头脑和胆识,为自己,也为张学良,积累了一座金山。
她想干什么?
她不仅要为张学良的自由奔走呼号,更要在他重获自由的那一天,给他一个富足的晚年。她甚至在洛杉矶买下豪宅,按照当年帅府的格局布置,连她和张学良的墓地都并排买好。
她用金钱,为他的“未来”铺路。这是一种宏大叙事的爱,关乎尊严、财富和后路。
而赵一荻的战场,在台湾的深山里。
她的武器,不是金钱,是时间。
去陪伴张学良之前,她做了人生最狠的切割:将唯一的儿子,送给美国朋友抚养。
这是一个母亲的全部赌注。她用儿子的未来,换取了进入那间囚室的门票。
从此,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件事:张学良。
日复一日的陪伴,三餐一宿的照料。在那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,她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和生活支柱。外面世界的沧海桑田,都与他们无关。
她用陪伴,渗透他生命的每一寸缝隙。这是一种彻底的、排他性的占有。
一个在喧嚣的金融市场为他的未来搏杀,一个在死寂的深山里成为他的现在。
于凤至在为“张学良将军”的归来做准备。
赵一荻则在确保身边这个叫做“汉卿”的男人,离不开自己。
所以,1964年那封离婚信,就成了必然。
张学良需要一个名分给赵四,而台湾当局也乐于见到这种“家事”切割掉他与远在美国、活动能量巨大的于凤至的联系。
于凤至沉默良久,签了字。
她输掉了妻子的名分,但她大概觉得,自己手里还握着王牌:无与伦比的财富,和那个“待他自由,共度晚年”的承诺。
然而,她算错了一件事。
当陪伴成为一种习惯,它就比任何承诺和财富都更有力量。
1991年,张学良恢复自由。
他飞往美国,探亲。他接收了于凤至留下的巨额遗产。那笔钱,确保了他和赵一荻在异国他乡,衣食无忧。
于凤至用一生拼杀赚来的财富,最终,成了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安度晚年基金。
而她本人,却已在一年前,带着无尽的遗憾,躺在了那块预留的墓地里,旁边,是她为他留下的空位。
那个空位,永远等不到主人。
张学良最后的选择,是和赵一荻合葬在檀香山。
这场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博弈,终于尘埃落定。
于凤至赢得了道义、赢得了财富,甚至赢得了世人的同情,但她输掉了最后陪伴的资格。赵一荻输掉了名声、亲情和前半生的自由,但她赢得了那个男人最后的时间,和死后的位置。
这盘棋局没有绝对的赢家,只有用不同方式付出代价的玩家。
而最终的裁决者,是时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