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219年,定军山。
血,流成了河。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,手提大刀,站在尸山血海之中。他的脚下,躺着曹魏西线总司令,夏侯渊。
全军,都在高呼他的名字。
黄忠!黄忠!黄忠!
这一年,黄忠快六十了。一个本该在家含饴弄孙的年纪,他却在阵前,亲手斩下了敌方主帅的头颅。这是什么概念?这就好比一个公司的保安大爷,在最关键的商业谈判中,一脚踹开门,把对方CEO给干趴下了。
消息传回成都,刘备高兴得差点从王座上跳起来,当场拍板:封!必须重重地封!征西大将军,安排!
整个蜀汉阵营,都沸腾了。
除了一个人。
远在荆州的关羽,听到这个消息,脸黑得像锅底。他对前来传话的费诗,冷冷地甩出一句话:“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!”
什么意思?
我关某人,怎么能跟一个老兵油子平起平坐?
这盆冷水,从荆州,一路泼到了汉中,浇在了黄忠的头顶。
为什么?黄忠想不通。这泼天的功劳,还堵不上他的嘴?难道就因为我年纪大?还是因为我曾经投降过?
那一刻,站在定军山顶,山风吹过,黄忠看着夏侯渊死不瞑目的头颅,他突然浑身冰凉。
他好像,想通了。
关羽看不起他,从来就不是因为年龄。也不是因为他那份不太光鲜的“跳槽”履历。
想当年,黄忠跟着长沙太守韩玄,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憋屈。韩玄这人,没啥本事,疑心病还重。关羽带兵打长沙,黄忠奉命出战。
两人大战一百回合,棋逢对手。黄忠的马失了前蹄,关羽义薄云天,愣是没下杀手,让他换马再战。第二天,黄忠感念其恩,虚晃一箭,只射中关羽的盔缨。
这本来是英雄间的惺惺相惜。
可韩玄不这么看啊!他觉得黄忠这是通敌,当场就要砍了他。要不是魏延拔刀相助,黄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。
后来,刘备入主长沙,黄忠顺理成章地归顺了。
这份履历,在关羽看来,就是原罪。
你关二爷,从涿郡一个小小的马弓手,跟着大哥刘备,东奔西跑,寄人篱下,过五关斩六将,什么苦没吃过?三十多年,铁打的忠心。
你黄忠呢?先跟刘表,再跟韩玄,最后才跟刘备。这叫什么?用现在的话说,这叫“三姓家奴”,职场老油条,哪里待遇好就往哪里跳。
这,是关羽鄙视链的第一层。
但,这还不是最核心的原因。
真正让关羽从骨子里瞧不上黄忠的,恰恰是这场让他一战封神的定军山之战。
我们复盘一下这场战斗,你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。
谁是这场战役的总导演?
法正。
当时,夏侯渊占据了定军山和走马谷,地势险要。法正心生一计,让刘备带兵猛攻走马谷的张郃,夏侯渊果然中计,分了一半兵力去支援。
就在夏侯渊兵力被分散的瞬间,法正指着对面的山头,对黄忠说:“可击矣!”
可以打了!
黄忠二话不说,身先士卒,带着部队如猛虎下山,居高临下,金鼓齐鸣,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夏侯渊的阵中。夏侯渊猝不及防,被黄忠一刀斩于马下。
完美。一场教科书式的斩首行动。
刘备狂喜,将士们狂欢。
可黄忠自己心里清楚,他在这场战斗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?
一柄刀。
一柄被法正握在手里,指哪打哪,锋利无比的刀。
法正让他冲,他就冲。法正让他砍,他就砍。他是一个完美的执行者,一个顶级的“打手”,却不是一个运筹帷幄的“帅才”。
现在,你再回头看看关羽。
水淹七军,擒于禁,斩庞德,威震华夏。这是谁的计策?关羽自己的。他利用天时地利,自己观察地形,自己策划了整个战役。从头到尾,他都是总导演兼男主角。
单刀赴会,面对东吴的鸿门宴,他谈笑自若,全身而退。靠的是什么?是他自己的胆识和谋略。
关羽这个人,狂是狂了点,但他有狂的资本。他是一个能独立思考,独当一面的战略家。而黄忠,虽然武艺盖世,能拉开两百斤的硬弓,箭术百步穿杨,但他更像一个听话的士兵。
君主让他做什么,他就做什么。
这,才是关羽真正看不起他的地方。
在关羽的世界观里,将军,就该有自己的思想,自己的判断。战场瞬息万变,岂能事事都等谋士下指令?一个只会听命令的“工具人”,哪怕武功再高,又有什么资格和他关羽并列“五虎”?
这已经不是业务能力的问题了,这是认知维度的碾压。
就像一个顶级的程序员,永远看不起一个只会执行代码的测试员,哪怕这个测试员点鼠标点得飞快。
关羽的傲慢,也不仅仅是针对黄忠。他看不起马超,私下跟诸葛亮写信,说马超不过是“黥布、彭越之徒”,意思是就一介武夫。孙权想跟他结个亲家,他直接回了一句“虎女安能配犬子”,把我女儿嫁给你儿子?你配吗?这种刻在骨子里的精英意识和骄傲,让他天然地排斥黄忠这种“基层提拔”上来的老将。
站在定军山顶,黄忠想明白了这一切。
他心里,反而平静了。
他知道,自己这辈子都成不了关羽那样的人。他的性格,他的经历,决定了他就是一个最好的执行者,一个最可靠的沙场老将。
刘备喜欢他,正是因为他的“听话”和“好用”。而关羽讨厌他,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。
后来,刘备伐吴,黄忠不顾年迈,执意出征。据说,他是被刘备一句“老将军尚能饭否”的话给刺激到了。在阵前,他被东吴小将马忠一箭射中,不治身亡。临死前,他还在为自己没能继续杀敌而叹息。
当然,这是演义的说法,充满了悲壮色彩。正史上,黄忠是在伐吴后的第二年,也就是公元220年,病逝的。但无论哪种结局,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:这位老将军,用他生命最后的辉煌,证明了自己的勇猛。
只是这份勇猛,终其一生,也换不来那个红脸汉子的认可。
因为他们,从一开始,就不是一种人。一个是有着独立意志的“孤狼”,一个是忠诚可靠的“猎犬”。他们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奋斗,却永远走在两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上。